2006年秋天,我參加 澳門緬華互助會 代表團到了雲南省德宏州(芒市)訪問,見到德宏州 州政府常委李向前 (景頗族)先生、德宏州歸國華僑聯合會主席聶河雲先生,他們倆聽到我曾在大理州的賓居華僑農場生活過十幾年,就問我:“你記不記得有一位叫李華山的男人?”
我說:“記得,李華山老師,才子,是我的中學老師。”
李向前常委和聶河雲主席的臉上突然露出喜悅,先後用雲南話說了:“是你老師啊?”
因德宏州政府代表團在數月前到澳門訪問,當時由我執筆寫新聞報導,幾天後他們到澳門訪問的新聞,在澳門的報刊登報了,我又安排寄澳門日報和華僑報等樣報到德宏州政府辦公室,他們因此關注了我。
我很有禮貌地回答:“是我老師。他是一位很有才華的老師。”
原來他們三人是好朋友。此時我見到聶河雲主席在撥手機,之後說:“華山,有一個熟人跟你說兩句話。”之後就把手機交給我,原來聶主席是找到李華山老師。
我接過手機之後說:“李老師,我是許均銓,曾是您的學生,還記得我嗎?”
“許均銓,大名鼎鼎,如雷灌耳。”李華山老師在電話中用雲南方言風趣的說,在我記憶中好像沒聽他說過普通話。
我們聊了幾句,當時李華山老師在西藏旅行,我就向李老師報告,我1983年春離開賓居華僑農場,定居澳門。這一次是跟一個代表團到雲南省盈江縣,澳門緬華互助會的領袖們集資20萬元,在盈江縣銅壁關鄉和平村建一所小學校等。事後我寫了《銅壁關上的澳門緬華小學》一文。
當時年過花甲的李華山老師對我這個學生說的“大名鼎鼎,如雷灌耳”之句,是開玩笑。我當時認為可圈可點,現在也這樣認為。
1966年底,我在賓居華僑農場小學畢業,原本要上中學的我,因文化大革命運動,全國的中學、大學都停課鬧革命了,我也參加了三年的文化大革命運動,也就沒有上中學。
這三年期間,我讀了一些閒書,雜七雜八的,當時是見到什麼書就讀什麼書,小說多一些,都半懂不懂。因為我寫字稍為端正,在這三年裡,我有時會到造反派的文攻部義務抄大字報,有時刻臘版,印傳單等。
1969年春,賓居華僑農場復辦初中,我這個在江湖上閒混了三年的小學畢業生,才有機會上初中。
這是賓居華僑農場有史以來的第一屆初中班,學制兩年。比我小兩屆的學弟、學妹們跟我同一級了,我當時非常難過,自己留級了。也感到自己是駱駝混入羊群中,雖然有的羊齡、羊身不比駱駝小,而駱駝之中,我也不是最老的那一隻駱駝,那是一個“駱駝和羊混合的初中班”。
李華山老師就是這個班的語文老師之一,他那時是一個二十幾歲的未婚青年教師,他比我們這一屆的駱駝大那麼六、七歲,約比其他羊大十歲左右。他原是賓川縣第一中學的高中畢業生,也因為文化革命運動,他推遲三年才高中畢業。
那個初中班因為復辦,教才不足,同桌的兩名學生共用一本課本,有語文課本的就沒數學課本,上課時主要是靠筆記。
記得有一堂語文課,李華山老師講到《秋思》,他在黑板上寫了 :枯藤老樹昏鴉,小橋流水人家……我當時只記下兩句。
因為我突然感到“小橋流水人家”似曾相識,我的思想回到緬甸仰光市郊的唐人村,那是建在一片沼澤地上的村子,小木橋將一家家連起來,那沼澤地上種了很多空心菜…… 真的是小橋流水人家。我的童年,少年在那裡度過。後來我寫了散文詩《濕地素描》三章,在北京的《散文詩世界》2013年4期發表。
李華山老師多才多藝,當時學校有一個業餘文藝宣傳隊,我是隊長之一,他是編劇老師。他有時也掛上大鬍鬚,演老人家角色。記得當時宣傳隊還排練過一個《土基舞》(土基,泥磚),整個舞蹈就是製做泥磚的動作,現在看來這話劇挺接地氣。
1971年春,讀了兩年初中的我,畢業了,我重回江湖,到第七生產隊種田。駱駝和羊混合初中班有一半同學到賓川一中上高中了,他們成了李華山老師的校友,而我就沒這資格了。
1980年夏我在賓居華僑農場第七生產隊水庫大壩上留影
我後來聽說賓川一中那一級共有9個班,賓居華僑農場和太和華僑農場 (賓川縣的另一個華僑農場) 的學生們在一個班,高9班。還聽說高9班的學習成績是9個班中最好的。那9個班也是全縣三個班級的學生組成的,是“駱駝和羊混合的高中班”。
初中畢業後,我上班種田,下班讀書。我開始閱讀文學作品,我借到一套3本的《中國文學史》,這套書是大學的教學參考書。是農場的一位姓邱的緬甸歸國華僑從仰光市帶回來的。他回到祖國是要升大學的,他的夢想沒實現,後來在華僑農場當一名農業工人,之後遷移到福建省的雙第華僑農場工作。
我在這套書中我見到李華山老師上課時講到的《秋思》,當李華山老師講課時,我只記住兩句,是因為當時我分心了。
《天淨沙 .秋思》
枯藤老樹昏鴉,
小橋流水人家,
古道西風瘦馬。
夕陽西下,
斷腸人在天涯。
原來是元朝馬致遠的一首曲。我當時挺佩服李華山老師,因為他懂得這首元曲,記得他曾說過,他是讀文科的。《中國文學史》上對這首曲評價很高。
元曲,多陌生,我記不得李華山老師講課時,有沒有講這兩個字,因為不是教科書上的課文。我自學後讀到這首元曲時也曾想過,當時班上幾十位同學中,有沒有個別同學懂“元曲”二字是何意,不管是駱駝還是羊。
還有:“閉門推出窗前月,投石沖破水底天。”等古典文學詩句與故事,李華山老師上課時也有講到,也不是教科書上的課文,他也傳授給我們,我當時沒來的及做筆記。
同學們去讀高中之後,我白天種田,晚上自學,兩年後同學們高中畢業了,他們有一張高中畢業文憑。
我在種田兩年後,對中國的古典文學、唐詩、宋詞、元曲、明清小說有一個初步的概念,我做了大量的筆記。也半懂不懂的閱讀了數十本世界名著,記得是俄羅斯、法國、英國、葡萄牙、美國等國家的大文豪的著作,中國的古典文學作品也讀了十多部,書在當時是奢侈品,而名著就更珍貴。到今天為止,我都感謝書的主人們,在我自學的道路上,他們助我一臂之力。
我的理想是:有一天寫出自己的文學作品。
當時我認為自己雖沒高中畢業文憑,卻沒浪費光陰。
李華山老師上課時我沒聽清楚的部份內容,沒及時做筆記的部份知識,我在這兩年自學中得到部份補充。
在1973年秋,我滿懷希望參加一次象徵性的高考,地點是在賓川三中,一個剛建好的新學校,還沒招生。那一次高考,對我來說,最終只是一個夢。我開始放下再到學校深造的夢想,可我沒放棄創作的夢。
1973年之後,賓居華僑農場陸陸續續有同學、學弟、學妹上中專、大學了,那時上大學有如同現在中彩票。後來李華山老師也去上大學了,曾教過我的初中老師,最終還是要上大學深造。
在1976年春,我邂逅“駱駝和羊混合初中班”的一隻羊,羊告訴我,在上高中那兩年,主要是復習初中的課程,因為全縣9個班的高中生,有相當部份的學生,初中課程都沒學完,9個班級統一補上初中的課程。高9班也不例外。高中畢業前,上了一點高中課程。白白浪費了兩年時間,大有“塞翁得馬,焉知非禍”之感。
而我想起我當時因為沒機會上高中而對生活心灰意冷,之後想想我應該是屬於“塞翁失馬,焉知非福”?沒上那一屆高中,我就沒浪費兩年時間。
我感謝命運之神對我來一個謎一般的特殊眷顧。
自初中畢業之後,我基本上沒有機會與學校的老師們見面了,因為我已走上工作崗位。我的學業也基本上是畫上一個句號了,而1973年那一次高考,原本可以改變我的學歷,最後還是成為一個夢。
自李華山老師考上大學之後,沒有他的消息了,後來他去了德宏州,最後好像定居在昆明。
21世紀初,有一次我路過昆明,在一次師生聚會中,我見到李華山老師,他早已經是大學畢業生了。其他同學也都有大學畢業文憑。沒參加那一次聚會已在昆明生活的賓居華僑農場的同學、學弟、學妹都有各類畢業文憑。
有道是:士別三日,刮目相看,更何況是大家分別30年,我從內心裡敬佩大家取得的成績。
那一餐飯我至今難忘,我這個學歷停留在初中畢業的中學生,虛心聆聽一群知識分子高談各自的成功。
當年熟悉的師生、同學關係,在分別幾十年後,各自在人生路上的奮鬥,拼博,都取得輝煌的成績。在人生路上,他們是各有各的精彩,一定也有不精彩的故事,那不重要,只要是精彩的大於不精彩的,就是成功。
原來很親密、熟悉的師生,同學關係,30年後彼此之間都感到陌生了。而我的學歷還停留在初中,當時感到自己是駱駝,30年後發現自己在原地打轉。
自1971年進入社會大學至2021年的50年間間,我努力學習,不敢鬆懈。這50年我為了生活,常常疲於奔命。說到業餘文學創作,卻又從沒間斷過。我需要一張比初中畢業高一點的畢業文憑,可我在“社會大學”始終沒拿到。
香港、澳門有“一國兩制50年不變”之法律,而我有兩項五十年不變的記錄:一是“初中”畢業文憑長達五十年沒改變,二是業餘創作長達五十年沒間斷。
我沒機會上過高中,也沒機會上大學,教過我的老師相對就少很多。改過我的作文老師有:梁聯發老師 (緬甸仰光甘馬育群英華僑小學)、王嵐老師 (賓居華僑農場小學)、李華山老師 (賓居華僑農場中學),他們三位曾認真的改過我的作文。
梁聯發老師有詩詞在《緬甸仰光觀音古廟紀念冊》上發表,我讀過王嵐老師翻譯過英文小說,我還幫她在澳門日報投稿,發表過小小說作品。李華山老師在賓居華僑農場任教時, 就寫過一些劇本,我沒見過他寫的詩詞,他能在二十幾歲跟我們講“閉門推出窗前月,投石沖破水底天。”等古典文學詩句,他的文學世界一定是充滿詩情畫意。
如果說一個學生是一棵小樹,每上一節課,就是澆灌一次水,一次澆水或許對一棵小樹的成長沒明顯的效果,不間斷的澆水、施肥,對小樹一生的成長,是絕對有用。
上述三位老師已去到很遠的地方了,他們或許早已忘記我這個學生了,而我,沒忘記三位老師,他們也永遠留在我的記憶中。
前排左二 李華山老師 (教語文) 學歷高中畢業。
前排右三楊奕鑫老師 (教物理) 某省農業大學本科畢業。
相片是在雲南省下關市照的。
( 2021年3月20日於澳門 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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